亚辛玛哈“清晨”的微光,透过洞口垂挂的、散发着幽蓝荧光的藤蔓状植物,在覆盖着厚厚深蓝色苔藓的洞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紫水晶簇在熹微的光线下敛去了夜间的璀璨,只余温润的紫色反光,如同沉睡巨兽鳞甲上残留的微芒。空气清冽,带着浓郁的苔藓气息和凝结的水汽。
姜恒靠着冰冷的洞壁坐起身,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战术背心内侧,那个铝制小圆筒硬硬的轮廓还在。他的手又探向旁边的背包防水夹层,指尖触到深棕色皮革日记本温润的质感和夹在里面的硬纸片——养父的照片。两件东西都在,像一个锚点,短暂地将他从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上拉回了片刻的安定。
他起身,走到“戍边者-III”巨大的脚边,唤醒终端。
“伊娃,报告。”
终端的微光映亮了他带着油污和疲惫的脸。短暂的沉默后,伊娃的投影才亮起,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平日的腔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搭档早。戍边者-III:结构无新增损伤,能源剩余:17.2%(夜间低功耗待机自损)。外部环境:温度19℃,湿度85%,大气成分稳定。紫闪风暴活动概率:当前低于1%。”
能源又掉了0.3%。这个数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破了他短暂的安宁。
姜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伊娃刚才那零点几秒的延迟和尾音里消失的惯常轻快,让他心里咯噔一声。
齐予也醒了,她没有寒暄,径直走向堆放物资的角落,目光锁定在那个占据了不小体积的金属方块上——那台“烛龙-Portable”聚变能移动充能站。它是机甲和重要设备的“奶瓶”,是他们在亚辛玛哈生存下去的另一个希望。
齐予跪在地上,打开她的便携分析仪,精密探头如同医生的手,仔细探查着充能站的外壳。姜恒站在她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甲冰冷的装甲板,无声地看着她的侧影。
几分钟后,分析仪屏幕上的数据流停止了跳动,齐予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磁约束环……彻底断裂,物理性碎裂。约束场发生器核心模块完全失效。”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屏幕上一个红色的数值,“泄漏点……在内部,无法接触,也无法封堵。”
姜恒的心沉了下去。他沉默着,走到洞壁边,握紧的拳头无声地砸在厚实绵软的深蓝色苔藓上。潮湿的苔藓吸收了他的力道,发出沉闷的“噗”声。没有回响,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弥漫开来。
“意思是……”姜恒的声音有些干涩。
“无法修复。”齐予站起身,回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的红血丝透着一夜的疲惫和对现实的清醒。“我们只剩……那个了。”她指了指洞口方向。
那两套“金乌-II型”折叠式光伏板。银灰色的复合板,收起来只有公文包大小,展开后则覆盖了近乎四平米的面积。
姜恒沉默着,和齐予一起走出洞口,来到洞穴外略微平坦的山坡上。他爬上机甲驾驶舱——即便心疼那0.3%的能耗,搬动光伏板这种重活也只能靠它。
机甲沉重的金属脚掌踩踏着松软的苔藓,发出“噗噗”声,荧光汁液飞溅。将沉重的光伏板搬出并展开后,姜恒立刻关闭了机甲动力。
当最后一块面板在晨光下铺展完成,细密的能量吸收单元阵列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时,伊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连接确认。当前局地太阳辐射强度:0.123 kW/㎡。‘金乌-II’最大理论效率转换率:15%。TOI 700光谱吸收效率修正因子:0.62。实时转换率:9.3%。预计至该星‘日’落前有效日照时间:8.7小时。”
终端屏幕上跳出刺目的绿色数字:
预计日总发电量:0.108 kWh
姜恒盯着那个数字,又看向驾驶舱内能源读数下方一行小字:“低功耗待机(仅传感器)日耗能:≈0.5 kWh”。
“充一天的电,”姜恒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念一个荒诞的笑话,“还不够它歇一天费的?”他忍不住对着终端再次发问,“伊娃!你这算数没卡壳吧?确定是0.108?”
伊娃的投影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努力找回点感觉:“搭档,本机核心逻辑运转正常。计算结果……精准得令人心碎。建议:给机甲盖条毯子省电?或者……晒它416天?”但那个试图活跃气氛的电子音效显得干巴巴的,毫无往日的戏谑感。
冰冷的数字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最后一丝侥幸。入不敷出,坐以待毙。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姜恒的心沉到了谷底,伊娃这强行讲冷笑话的样子,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这丫头,真出问题了?
“解决刚需。”姜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片绝望的数字和伊娃的异常中抽离。生存,一步一个坑地爬。他指着机甲,对齐予说:“帮我把它的脚挪个位置。”他需要机甲靠近洞穴深处方便作业,但能省一点脚程的能耗是一点。
在齐予的精确口令指挥下(节省手动操作能耗),机甲勉强移动了几步。
姜恒再次钻进驾驶舱,操控它巨大的手臂挥动等离子切割焊枪。耀眼的蓝白色火焰轻易切穿了从飞船残骸拆下来的合金板材,发出刺耳的嘶鸣和金属熔化的气味。
火星飞溅中,他切出两块厚实的挡板和一个用来加固支撑的支架框架。沉重的合金板被搬到洞穴最深的一个角落。
姜恒跳下来,用撬棍和绳子,齐予用液压支架辅助,两人合力在松软的地面上挖出一个深坑。深坑边缘用切割好的石板垫底,防止塌方,四周垒起切割好的合金挡板,最后装上支架和一块沉重的合金板作为厕板。
“成了!”姜恒抹了把汗,把一块充当锁销的木条塞进搭扣,“拉屎自由……算阶段性达成?”他努力想挤出一点轻松,但语调里的苦涩怎么也压不住。生存最基本的尊严,在这里需要用宝贵的机甲能源来换取。
与此同时,齐予在洞穴入口处忙碌着她的“生命线”。她用拆解的飞船过滤芯骨架做支撑,架起了三层过滤结构:底层是厚厚压实、洗净的蓝绿色荧光苔藓,中间是有限的活性炭颗粒,最上层则是飞船上储备的少量分子筛沸石。
但无论她如何优化结构,看着那从浑浊的原水中缓缓渗出、汇入下方储水袋的涓涓细流,伊娃的监测读数依旧冰冷:“滤速:2.0升/小时。
预计日滤水量:≈5.0升。”
极限生存量。两人,每日只能靠这点水苟活。
“伊娃,标记最近的水源,规划安全路线。”姜恒的声音带着决断。压缩口粮只剩不到四周的量,他们需要新食物源——而且这次,他决定步行。用机甲的能源去找食物?这代价他暂时付不起。
根据伊娃的记忆标记和昨晚的水质扫描,目标锁定在昨天发现水塘的西侧一公里处,那里还有热蒸汽喷口。两人背起背包——姜恒多带了那个结实的工具袋,齐予则把她的分析仪挂在腰间,手中握着一个折叠标本袋。
山坡被两人踩在脚下,松软的苔藓被踩得汁液横流,留下清晰的脚印。四周死寂,只有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巨大的蓝绿色苔原在他们眼前延伸,一直融入到远处金色沙漠和幽暗冰原的交界处,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太安静了……”姜恒握紧了背包带子,军刀插在随手可拔的位置,“连点活物的动静都没有。”他忍不住又对着终端问:“伊娃,周围有热信号吗?”
终端沉默了两秒,才传出声音:“广谱生物信号微弱但分散……类似低等真菌或地衣构成的菌毯网络……未检测到大型移动热源……搭档,需要本机播放点背景音乐缓解紧张吗?曲库推荐:《寂静岭》主题曲?”试图调侃,但语气平淡得像念说明书。
姜恒没接话,心里的疑虑更深了。这丫头,连讲恐怖笑话都变味了。
终于,他们抵达了那片相对低洼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水汽的湿润感。地面上点缀着数个大小不一的小喷口,嘶嘶地喷涌着近40度的水蒸气,形成一片迷蒙的白雾区。
就在那些蒸汽弥漫、热水汇聚的浅洼边缘,他们看到了目标——密密麻麻吸附在温热岩石上的发光蓝壳螺类!它们大约拇指大小,螺壳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幽蓝,内部有光点隐约流动。
“目标生物。”齐予靠近一处螺类密集的浅洼边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取样几只放入标本袋,随即准备分析扫描其外壳和内部体液成分。
姜恒也松了口气,总算有收获。他拔出自己的军刀,准备撬一些大的螺下来。就在他弯腰,伸手去够一块被几只大蓝螺吸附着的岩石边缘时——
噗嗤!哗啦!
如同投入沸油的水滴!他脚边一处看似平静的泥沼猛地炸裂开来!
三条黏滑粗壮、呈现出不健康灰绿色的触手,裹挟着滚烫的泥浆和硫磺蒸汽,如同地狱里抽出的腐烂藤蔓,破泥而出!触手表面布满凹凸不平的暗色凸起,仿佛腐败的疖子,没有眼鼻,没有方向感,只在末端诡异地裂开一个狰狞的十字型口器!口器中,惨绿色的、冒着滚滚白烟的酸液如同失控的水枪,朝着近在咫尺的姜恒和蹲在他不远处的齐予兜头盖脸地喷射而来!
浓烈刺鼻的、混杂着硫磺和浓烈腐肉腥臭的气味瞬间糊住了两人的口鼻!
“我靠!”姜恒的大脑仿佛被重锤猛击,瞬间空白!一股源自脊椎深处最原始、最冰冷的恐惧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思考是奢侈品,身体的本能已经启动!他几乎是凭借着战场上锤炼出的肌肉记忆,整个人像炮弹一样猛地朝旁边蹲着的齐予飞扑过去!同时嘶声大吼:“伊娃!警报!!”
噗通!嘶啦——!
两人重重地摔进旁边冰凉湿润的苔藓丛里。酸液几乎是擦着姜恒扑出去的身影飞过,一部分溅射在他伸出的左臂上!作战服的外层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冒起白烟,随即被蚀穿!酸液接触皮肤,剧烈的、如同烙铁灼烧般的痛感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机甲毫无反应!伊娃的警报声没有响起!
就在姜恒脑子嗡嗡作响,被剧痛和恐惧攫住的瞬间,他听到一个近乎撕裂般的女声嘶喊,那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恐惧,却同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精准判断:
“姜恒!右滚!它攻击范围偏左!”
齐予!她被他扑倒压在身下,却竟然在触手攻击的瞬间,根据那几条乱舞触手的初始抖动轨迹和喷射角度,做出了极其短暂的观察判断!更离谱的是,在摔进苔藓堆的混乱瞬间,她的分析仪竟然还死死攥在手里,镜头不知何时已经对准了那条攻击势头最猛的触手!
“咔嚓!”一声,一道微弱的闪光亮起!
“干扰它根部!用苔藓砸!”在浓烈的腥臭和姜恒粗重的喘息声中,齐予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命令着!
姜恒几乎是下意识地,忍着左臂钻心的剧痛,右手猛地从旁边薅起一大把湿漉漉、蓝绿色的厚重苔藓,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处仍在喷涌酸液的泥沼根部砸了过去!
砰!咕噜噜……吱——!
沉重潮湿的苔藓团砸进泥沼,发出一声闷响。溅起的泥水似乎起了点作用,两条正兴奋喷吐的触手猛地一僵,发出一种高频刺耳的“吱吱”嘶鸣,攻击动作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尤其是其中一条被苔藓砸中根部的触手,竟然剧烈地抽搐收缩了一下!
好机会!
姜恒没有半点犹豫,左手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强忍着,右手猛地一把抓住倒在他身边、还在试图举着分析仪对齐触手的齐予手腕!
“跑!!!”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他用尽全力拽起齐予,甚至顾不上捡起掉落在地的标本袋,踉踉跄跄地转身,朝着洞穴的方向玩命奔逃!
身后,硫磺恶臭的风中夹杂着触手愤怒扭动的拍打声和持续不断的尖锐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