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沉甸甸地压在掌心，皮革的纹理透过薄汗传递着陌生的摩擦力。
罚球线后的周明远，像一尊被硬生生塞进热血漫画里的石膏像。夕阳将篮筐的影子拉得斜长，在他眼中，那个圆环在橘红色的光晕里晃动，如同一个遥不可及、微微震颤的月亮。周围的喧嚣——球鞋摩擦的尖叫、篮球砸地的闷响、少年粗犷的呼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模糊成遥远的背景噪音。只剩下心脏在耳膜里擂鼓般的轰鸣。
祁妄无声地站定在他侧前方半步的位置。那一个指向篮筐深处的手势，干脆利落得像手术刀划开迷雾，带着冰冷的指令性。
他不再看周明远，只是微微沉下重心，宽阔的肩背构成一道稳固的、象征性的屏障，将那些无形的压力和可能的审视目光（主要是林雾泽充满期待的视线）都隔绝在外。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周明远僵硬的身体开始运作。他笨拙地模仿着脑海中存储的影像——祁妄和林雾泽起跳投篮时那充满韵律感的下沉、蓄力、拨射。
他猛地屈膝，膝盖甚至发出轻微的“嘎嘣”声，动作幅度过大导致上半身摇晃，重心飘忽；他努力将球举过头顶，手臂像生了锈的杠杆，颤抖着抬到最高点；手腕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火炭，僵硬地扭曲着准备释放力量……整个姿势歪斜变形，毫无美感可言。
“对！就这样老周！投出去！”林雾泽在场边忍不住又喊了起来，声音穿透空气，如同近距离的一记锣鼓，“相信自己！瞄准！扔！”他整个人都蹦跳起来，夸张地比划着投篮姿势，试图用肢体语言进行远程“灌顶”。
周明远根本没有余力去处理林雾泽的声波攻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祁妄那个指尖所指的方向——篮筐中心。
那里像是一个终极的答案，一个必须解开的方程。
他深吸一口混合着橡胶、汗水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憋在胸口。
起跳？不，更像是被恐惧和指令双重驱动下的一次抽搐式弹射！双腿同时发力离地，僵硬得毫无弹跳高度可言，整个人几乎是直挺挺地向上戳了一下。
与此同时，憋在胸口的那股气混合着所有的慌乱和最后一丝勇气，推动着他那僵硬扭曲的手臂和手腕，将篮球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弧线“抡”了出去！
那不是拨、不是推、更不是投。那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生硬和沉重，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抛向空中。
球出手了。
轨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周明远自己。它飞得异常……高！
以一个近乎七十度的仰角，越过祁妄刻意降低高度的头顶，像一枚缓慢飞行的、绝望的炮弹，又像一个即将被放飞到天空的风筝，无比笨拙地、顽强地爬升！
“嚯！”围观的一个高年级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奇的起哄。林雾泽原本拍手呐喊的动作僵在半空，嘴巴张成了O型：“……高射炮啊……”
连祁妄平静无波的表情都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那球，飞得太高了！直奔篮板上沿而去！
周明远双脚重新落回冰冷的水泥地面时，带着一股向下的惯性力量，膝盖不受控制地又软了一下。他自己都没看清篮球的去向，只感觉身体被那一下用尽全力地“抡”空后，
带来一种虚脱般的茫然和更加深重的羞耻感。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结果，只是死死盯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空落落的手。
而那颗被他以怪力抛出的篮球，终于在攀升到最高点后，耗尽了最后的动能，开始了令人心悸的下坠。
像一个喝醉酒的醉汉，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完全偏离了最初被祁妄指点的篮心轨道，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势，朝着篮板左侧那个无人的角落，狠狠地砸了下去！
“梆！！！”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巨响！
球没有碰到篮圈或者篮网分毫！它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砸在了光滑的暗红色篮板下部！巨大的撞击力让整个篮板都发出了“嗡嗡”的哀鸣，肉眼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篮球被反弹回来的力量更大，带着“嗖”的破空声，几乎是擦着祁妄的肩膀，迅猛无比地朝着毫无防备的林雾泽反弹而去！
“小心！”围观人群里有惊呼声响起。
林雾泽刚才为了看清“高射炮”的落点，正仰着脖子，猝不及防！眼看那球像颗被激怒的炮弹直冲他脑门而来！那撮呆毛瞬间吓得直立！
千钧一发！林雾泽的本能反应爆发出来！他完全是条件反射地，也顾不上姿势帅不帅，猛地拧腰下沉，一个不太标准的但绝对迅捷的闪避动作！
篮球带着风声，擦着他那撮竖起来的呆毛尖端，“呼”地一声飞了过去，重重砸在他身后几步远的铁丝网上！发出更惨烈的“哐当”一声巨响！惊飞了旁边树上歇息的一只麻雀。
世界安静了。
整个球场靠近这个半场的人，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空气仿佛凝固。
林雾泽惊魂未定地直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撮差点被带走的呆毛，心有余悸：“卧……槽……”
他扭头看了看铁丝网上还在晃动的篮球印子，再看看还僵在原地、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的周明远，又看看旁边肩头蹭了点篮球灰尘的祁妄……噗的一声，
又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周！你这投篮是自带动能装甲瞄准系统的吧？！指东打西！声东击西！连篮板都能利用反弹战术制造杀伤！牛啊！哈哈哈！”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用拳头捶自己大腿。
周明远的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紧紧握起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头低得恨不得和水泥地融为一体。周围的哄笑声（有善意的，也有纯粹觉得好笑的）如同针一样扎过来。
祁妄没有看狂笑的林雾泽。他几步走过去，俯身捡起刚才因为所有人注意力被吸引而滚到角落的篮球。
他拿起来，用手抹掉上面沾上的浮尘。然后，他走到周明远身边一步远的位置。
阴影笼罩下来。周明远能感觉到那股带着汗水蒸腾热气的压迫感。
祁妄没有立刻把球给他。他拿着球，在周明远极度羞耻和不安的低垂视野边缘，做了一个极其简练的动作。
右手稳稳托着篮球——标准地置于腰侧。左手平展伸出，手指并拢，指向正前方的篮筐下方——靠近油漆区边缘的一个点。没有声音。
周明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指令吸引，被迫抬起头，看向祁妄的手和他所指的位置——篮筐下方靠里的那个点（大概是球砸中篮板后理论上合理的反弹落点）。他不明白祁妄为什么指那个地方。
然后，祁妄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那个点上，停留了一秒。接着，祁妄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抬起托球的右手——不是摆出投篮姿势，而是用了一个极其简洁、带着爆发力的手腕动作，以一个不算很刁钻但绝不低的弧线，非常准确地用力将球直接砸向他刚才左手所指的那个位置！那个刚刚才被周明远的球砸出闷响的位置！
“啪！嘣！”
球再次狠狠砸在篮板同一点！发出沉闷却比刚才更结实的撞击声！巨大的力量让篮板再次发出呻吟般的回响！然后，篮球被高速反弹回来，这一次，带着更强劲的力量和更明确的轨迹——直直地朝着祁妄刚才站立的位置弹射！
但祁妄在球出手的瞬间，已经微微侧身迈出半步，精准地离开了那个反弹球路！篮球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飞过！
“砰！”球再次撞到后面的铁丝网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位置比刚才林雾泽差点中弹的那个点更靠外一些。
全场鸦雀无声。连林雾泽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祁妄。他在干什么？！示范砸板失误吗？！？
祁妄这才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彻底懵圈的周明远，声音低沉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点，错了。”他指了指周明远刚才投篮的位置，又指了一下自己刚才砸板的位置，最后，指向真正的篮筐中心，“那。”三个字，如同冷静的裁判宣判规则。
周明远：“……”林雾泽：“……”围观群众：“……”
祁妄走到场地边缘被反弹出去的篮球旁，再次弯腰捡起它。他无视所有人如同看外星生物般的目光，拿着球走回篮下之前周明远练习传球的位置。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位置，然后把球稳稳地抛给了还在懵逼状态的周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