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世子爷对小姐视若无睹,小姐晨昏定省去给侯夫人请安,他若在,连个眼神都吝于给小姐。小姐说话,他就当没听见,侯夫人那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动辄拿规矩说事,挑剔小姐。
还有那个季香荷,仗着是侯夫人亲侄女,昨儿开始就要往世子爷跟前凑!有一次,老奴分明看见她在小姐的燕窝羹里……”
黎嬷嬷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改了口,“总之,处处刁难!可世子爷呢?从不见他替小姐说过半句话!小姐在侯府,那是举步维艰,连口顺心的气儿都喘不上啊!”
“砰!”
一声巨响。
苏老夫人盛怒之下,猛地一掌拍在身旁坚硬的红木小几上。
几上那盏刚换上的粉彩盖碗茶应声跳起,“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溅湿了黎嬷嬷的裙角。
黎嬷嬷吓得浑身一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混账!竖子!欺人太甚!”苏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摊刺目的水渍和狼藉的碎片,仿佛那就是她孙女在侯府这一个月所承受的屈辱。
丈夫的冷落,婆母的刁难,表妹的挑衅,一幕幕,都随着黎嬷嬷的话在她眼前清晰地展开。
过了好半晌,那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怒火才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几分。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更多是痛心和疲惫。
她看向跪伏在地的黎嬷嬷,声音沙哑:“宁儿……她可曾透露过什么打算?她还是盼着那裴砚之回心转意吗?”
这是她最深的忧虑。
孙女当初有多执迷,她比谁都清楚。
黎嬷嬷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小姐她从未在老奴面前抱怨过世子爷半句不是。只是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常常独自坐着发呆,那眼神空落落的。老夫人恕老奴妄言,小姐心里怕是还存着念想。毕竟当初……”
她没敢再说下去。
“念想?”苏老夫人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了一下,发出一声叹息。
“当初……当初我就说过,裴家那小子心思飘忽,绝非良配!他心尖儿上,早就住了人!可宁儿她鬼迷了心窍啊!”
“她竟敢给裴砚之下药,企图强行圆房!若不是那药效不济,又被裴砚之警觉,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名节就彻底毁了!就算侥幸成事,用这等下作手段强扭来的瓜,能有什么好结果?她怎么就那么糊涂!”
“她跪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以死相逼。我这个做祖母的,能怎么办?只能豁出这张老脸,跪到御前去求陛下赐婚……”
她闭上眼,两行浊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为了孙女的执念,她赌上了苏家的尊严和自己的体面,换来的,却是今日这般不堪的境地!
花厅内死一般寂静。
良久,苏老夫人用帕子重重按了按眼角,拭去泪痕。
“此事,”她盯着黎嬷嬷,一字一顿,“到此为止。今日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给我烂在肚子里!绝不许在宁儿面前透出半分口风,她既不愿说,我们就当不知道!”
黎嬷嬷连忙磕头:“老奴明白!老奴死也不敢多嘴!”
苏老夫人微微颔首,“你回侯府,给我盯紧了!宁儿身边的一饮一食,一举一动,侯夫人、裴砚之、还有那个季香荷,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刻遣可靠人回来报我!明白吗?”
“是!老夫人!老奴定当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竖得尖尖的!”黎嬷嬷忙不迭地应道。
“至于宁儿……”苏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若真想明白了,不愿再受那份活罪,就算拼着我这张老脸不要,就算跪死在殿前,我也定要为她从陛下那里,求来一纸和离书!”
“苏家的女儿,断没有让人作践至死的道理!”
……
苏棠宁回到了她未出阁时居住的栖梧院。
院子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还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干净整洁,仿佛主人从未离去。
空气里弥漫着旧日熟悉的气息,是家的味道,没有侯府那股无处不在的沉水香和规矩。
“小姐,热水备好了,您先泡个澡解解乏吧?”黎嬷嬷指挥着小丫鬟安置好带回来的箱笼,轻声问道。
“好。”苏棠宁点点头。
她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却暮气沉沉的脸。
抬手,指尖缓缓拂过发髻,最终停留在鬓边一支样式精巧的赤金点翠凤头簪上。
那是裴家送来的聘礼之一,成色十足,工艺精湛,象征着昭平侯府世子夫人尊贵的身份。
她的手指在那凤头上停留片刻,眼神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漠然。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簪子拔了下来。
金簪在掌心沉甸甸的。
苏棠宁捏着它,走到床边,掀开松软的锦被一角,将这枚簪子塞到了枕头底下,藏得严严实实。
泡在撒了干花瓣的温热浴桶里,氤氲的热气蒸腾着,暂时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
苏棠宁闭上眼,身体放松下来,思绪却在急速飞转。
前几世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哭诉无用,求告无门,隐忍憋屈更是死路一条。
这一世,唯一的生路,就是让裴砚之主动开口休妻!只有他主动提出和离,再由皇帝点头应允,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摆脱这桩婚姻的桎梏,回到苏家,回到祖母身边。
如何让他主动开口?
裴砚之厌恶她,这一点毋庸置疑。
前几世,无论她是哭是闹还是默默忍受,都只会加深他的厌弃。
那么,今生……
苏棠宁的唇角在氤氲的水汽中,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要贤惠。
贤惠到让他无法忍受,贤惠到让他觉得她碍眼至极,贤惠到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她扫地出门!
裴砚之不是喜欢叶绾璃那种清冷孤高,不食人间烟火的调调吗?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
她要做一个最完美、最称职、最符合侯府世子夫人规范的妻子!
她会在季氏面前,表现得比亲生女儿还要恭顺体贴,晨昏定省一次不落,侍奉汤药亲力亲为。
她会在裴砚之面前,恪守最严苛的妇德,一举一动都符合《女诫》的模范。
她会让整个侯府上下都挑不出错处,却让裴砚之每次见到她,都像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她要牢牢地杵在他和叶绾璃之间,杵在他想要的自由生活里,直到他忍无可忍,主动开口,求她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