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几声零落的虫鸣。
许愿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没有尖叫,也没有冷汗,只有一种仿佛被浸入冰水中的、缓慢而沉重的窒息感。
她的心脏,一下一下,钝重地敲打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
火!
那个清晰得令人发指的梦境,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带着灼人的温度,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图书馆,三楼,靠窗的角落。
那本写满了他心血的代码笔记,是如何从一角燃起,然后被橘红色的火焰,一寸一寸,贪婪地、无情地吞噬,最后化为一缕黑色的、卷曲的灰烬。
她终于明白了。
她之前所有的梦,那些礁石,那些KTV,那些童年的创伤……都只是前奏。
它们像一场灾难来临前,天边不断汇聚的、越来越浓重的乌云。而这场火,才是那道最终的、足以将他彻底劈碎的、毁灭性的闪电。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许愿猛地从床上翻下来,动作急切得甚至带倒了床边的水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唔……许愿,你又发什么神经啊?”上铺传来周莉莉含糊不清的梦呓。
许愿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胡乱地套上衣服,抓起书包,像个亡命之徒一样,冲出了宿舍。
夜风冰冷,吹在她那张因为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疯狂地盘算着。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冲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梦见图书馆会着火,你千万别去”?
不,不行。
他只会把她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为了纠缠他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疯子。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新交易”,会瞬间崩塌。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拼尽了全力,才刚刚从泥潭里拉出来一点的少年,走向那个早已被预言了的、焚尽一切的结局吗?
不行!绝对不行!
许愿的脚步,在通往男生宿舍的路口,猛地停了下来。
她不能去找他。
至少,不能用这种方式。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天衣无缝的、合乎逻辑的、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远离那个危险之地的理由。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着。
“风启”科技的挑战赛!
对!比赛!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的脑海里成型。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许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破天荒地,没有去食堂,而是出现在了计算机学院的大楼门口。
她手里,提着两份打包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一份是她自己的,两个素包子;另一份,是她在学校最高档的那家西餐厅里,用她昨天挣来的工资,狠心买下的一份价值三十八元的全麦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像一尊望夫石,等着那个她既害怕、又必须见到的人。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用一种好奇的、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那不是新闻系的许愿吗?她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男朋友呗,还能干嘛。不过,她男朋友是咱们系的?”
“不知道啊……不过她最近跟江弈走得挺近的,不会是……”
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许愿的后背上。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终于,在将近八点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晨光里。
江弈还是那身简单的黑色连帽衫,背着电脑包,神情冷淡地走了过来。当他看到堵在门口的许愿,和他手里那份明显是为他准备的早餐时,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眉头狠狠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等你。”许愿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她演练了一整晚的、最灿烂、最无懈可击的笑容,“早上好啊,我的……搭档。”
“搭档”两个字,她咬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刻意的、令人不适的亲昵。
江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有事?”他问,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当然有事。”许愿将手里的三明治和牛奶,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怀里,“喏,你的早餐。”
江弈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推开。
“别动!”许愿立刻按住他的手,脸上的笑容不变,话语却像淬了毒的蜜糖,“江大学神,你不会忘了我们昨天才达成的‘新交易’吧?”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是压上了我全部的身家性命,来投资你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身体,你的大脑,你的时间……都属于我。”
“我必须确保我的‘投资品’,能以最佳的状态,为我赢回那三万块钱。”她指了指他怀里的早餐,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所以,按时吃饭,是第一步。”
江弈死死地盯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从她那双明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昨天在机房里,一模一样的、不容置喙的骄傲与疯狂。
他想拒绝,想把这份带着施舍意味的早餐,狠狠地扔在地上。
可是,他看着她那张因为长期缺乏睡眠而苍白得吓人、却偏要强撑着对他笑的脸,看着她那双布满了红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有,”许愿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刻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关于比赛,我有一个新想法。图书馆太吵了,不适合我们这种需要绝对专注的顶级团队。所以,我申请了一个校内的独立项目室,从今天开始,我们去那里工作。”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申请表,在他面前晃了晃。
“地方我都找好了,环境绝对安静,网络也是独立的千兆光纤,绝对安全。”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怎么样?我这个产品策划人,够专业吧?”
江弈沉默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手里那份准备得天衣无缝的申请表,和他怀里那份还带着温度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三明治。
他那颗天才般的大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混乱。
他看不懂她。
他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孩。
她时而像只受惊的兔子,卑微到尘埃里;时而又像只浑身长满了利爪的猫,骄傲、强势,不容任何人侵犯。
她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许愿看他迟迟不语,心里一紧,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江大学神,你不会是……怕了吧?”
“怕跟我这个‘麻烦’待在同一个封闭空间里,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这句话,充满了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挑衅。
江弈的黑眸,骤然一缩。
他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笑得像个妖精的脸,看着她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心里那根一直被死死压抑着的、名为“骄傲”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好。”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一个,代表着妥协,也代表着他再一次,被她拖入了那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的、危险的漩涡。
许愿的心,在听到那个字的瞬间,终于,落回了实处。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喜悦。
她只是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礼貌而疏离。
“很好。”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他眨了眨眼,“对了,忘了告诉你。”
“那个项目室的钥匙,只有一把。”
“在我这里。”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转身,踩着晨光,像一只打赢了胜仗的、骄傲的蝴蝶,消失在了教学楼的拐角。
只留下江弈一个人,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份滚烫的三明治,和一颗,被她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乱的心。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早餐,又抬头,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那张总是冰封着万年寒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的苦笑。
而拐进教学楼的许愿,在确认他看不见自己的那一刻,脸上所有强撑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瞬间,土崩瓦解。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赢了。
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又一次,赢得了这场博弈。
可为什么……
她的眼泪,却比任何一次,都流得更加汹涌。
她正捂着脸,试图平复自己那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一个温柔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许愿……同学?”
许愿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气质温润如玉的男生,正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本《新闻采访与写作》。
是新闻系的系草,也是上一届的国家奖学金得主,温然。
他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和红肿的眼睛,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担忧。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