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刺入心口的刹那,妲改只觉眼前炸开一片血红,剧痛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金属划破皮肉的触感,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那股蛮横的力道震得移了位。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唇角喷涌而出,溅在身前尤杉的下摆上,宛如骤然绽放的红梅。
“大王……”尤杉气若游丝,睫毛上沾着血珠,看向帝辛的眼神里竟还残留着未褪的警惕。
帝辛眸色沉沉地盯着妲改苍白如纸的脸,而她蹙眉忍痛的模样,那份护主的决绝,竟与记忆深处那个身影渐渐重叠。
“传胶鬲前来。”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把她抬进偏殿,好生照料。”
待胶鬲诊脉时,尤杉就站在廊下,指尖摩挲着那半块碎裂的玉佩,遇到这种事情,妲改还突然被册封为妃,帝辛是什么意思?
难道怕是得了帝辛不一样的青眼?
而此时的长夜宫内,酒池肉林依旧喧嚣。吐罗火族的首领正举着青铜爵,用生硬的商语说着祝酒词,其他进贡小国的使者也纷纷附和。帝辛转身回到主位,仿佛方才的刺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端起酒爵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扰了诸位兴致,自罚三杯。”
觥筹交错间,无人再提偏殿里命悬一线的女子。
姜玦站在殿外的阴影里,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妲改突然被封为妃子,到是个天赐的好机会,姬发等人还被关押在大牢里,若是再想不出办法,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焦灼如焚时,他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在尤杉身边当值的贴身女奴,前几日他曾见她偷偷拿了宫里的布料去换钱。
心念一动,姜玦悄然退到僻静处,待女奴经过时,猛地将她拽进一处墙角处。
女奴吓得尖叫,被他捂住嘴:“想活命就别出声。”
他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金子,塞到女奴手里:“帮我送样东西给娘娘,事后还有重谢。”
女奴看着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东西明晃晃的摆在前,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被贪婪取代,她哆哆嗦嗦地点头:“将军要送什么?”
姜玦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盒,里面是几味寻常的安神药材,而在药材最深处,藏着一封叠得紧实的书信。
“就说……是先前允诺给她调理身子的药材。”他压低声音,“务必亲手交到娘娘手中,只说安神药材即可,不可让旁人知晓。”
女奴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底硬物的轮廓,心跳不由得加速。她知道这绝非普通药材,但金子的诱惑实在太大,她咬咬牙,攥紧漆盒:“奴知道了。”
看着女奴捧着药盒,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向偏殿,姜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封信里,写着他与尤杉联络的暗语,还有他的计划——设法探明姬发等人的关押之处,寻机营救。
风吹过庭院,带来远处宴饮的喧嚣,与这角落里的暗流涌动格格不入。姜玦望着长乐宫敞开的宫门,默默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出姬发等人,这是他对兄长的承诺,也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女奴走进偏殿时,手心已全是冷汗。奴人们垂首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东西送到,拿到剩下的金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尤杉接过女奴递来的盒子,指尖微颤地拆开,里面果然是一封短信。她匆匆扫过几行字,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眉头紧蹙着,像是被什么字眼刺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信纸边缘。
“这信……”她低声自语,目光掠过女奴紧张的侧脸,忽然抬眼叮嘱道,“务必好生照看,她身子弱,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女奴连忙点头应下,见娘娘神色焦灼,也不敢多言,揣好尤杉递来的剩下的药汤,就见尤杉抓起搭在一旁的披风小跑了出去。
夜色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原本浓得化不开的深蓝渐渐变淡,先是转为靛青,再染上一层淡淡的灰紫,最后被那道越来越亮的白光彻底吞噬。
尤杉叫住姜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是急着追上来跑得太急,她胸口微微起伏,目光紧紧锁在男人挺直的背影上。
姜玦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头几不可见地绷了一下,仿佛早已预料到会被拦住,又仿佛对此刻的相遇毫无准备。早风吹过,卷起他衣袍的一角,带着几分萧瑟的凉意。
“阿杉?”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落了层薄冰,“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难道看着你往吕尚设好的套里钻?”尤杉往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近,她才发现姜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信里写的那些,你当真要去做?这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姜玦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她没事了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义父的计策虽险,但成功率最高。”
”胶大夫说幸而有玉佩缓冲,未伤及心脉,只是失血过多,需得静养。”她的声音越来越急,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是带着气音压出来的。
“阿杉。”姜玦忽然抬眼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回去。”
提到这里,姜玦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令牌,低声道:“正因如此,才不能退缩。”
尤杉看着他转身要走的背影,忽然上前一步,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姜玦的脚步再次停住,这次他回过身,眉头紧紧蹙起,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怒意:“胡闹!”
“我不是胡闹!”尤杉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你一个人去是冒险,多一个人至少多一分照应。况且……”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恳求,“我总得亲眼看着你平安回来。”
姜玦看着尤杉泛红的眼眶,沉默了许久,久到尤杉以为他会再次拒绝,他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复杂:“……走吧。但你答应我,凡事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尤杉用力点头,眼眶更热了些。她知道,这已经是姜玦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压在羑里的城墙上。尤杉攥着袖口的手沁出冷汗,看着姜玦倚在潮湿的石壁上把玩着一枚青铜匕首,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救?再拖下去,西伯侯他们……”
话音未落就被姜玦打断。他抬眼时,火光在瞳孔里跳了跳,映得那抹笑意有些狡黠:“炸开它。”
“炸开?”尤杉下意识瞥向牢门外厚重的夯土墙,那些黏土混合着茅草夯实的墙体,经历了数十载风雨,坚硬得像块顽石,“用什么炸?夯土有三尺厚,就算调来攻城锤也……”
“火药。”姜玦吐出两个字,指尖在匕首柄上轻轻敲着,节奏漫不经心。
尤杉猛地怔住,随即摇头:“你疯了?这是商朝!别说火药,连硝石都只当炼丹的废料,哪里来的火药?”她记得刚穿越过来时,为了找块能写字的帛布都难,更别提那些需要精确配比的化学原料了。
姜玦却笑了,把匕首插回腰间,起身拍了拍尤杉的肩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麻衣衫传过来,带着种笃定的力量:“商朝没有,但我们有。”
“我们?”
“你忘了?”姜玦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属于现代的戏谑,“我们可是揣着几千年后的课本穿过来的。硝石可以从老墙根的盐碱地刮,硫磺在南边的火山岩里能挖到,木炭更简单——只要找几截没烧透的桐木。”
他蹲下身,捡起块尖锐的石子,在地上飞快地画着什么。火光摇曳中,尤杉看清那是个简易的配方比例,数字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陶罐。
“可……”尤杉还是觉得心惊,“这东西威力太大,万一失手……”
“没什么万一。”姜玦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尘土,眼神亮得惊人,“要么炸开这堵墙带他们走,要么留在这儿等着被帝辛的人砍头。你选哪个?”
远处传来换岗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噤声。
姜玦借着昏暗的光看了眼尤杉,忽然笑了:“放心。”
夜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尤杉忽然觉得,这看似无解的死局里,好像真的被凿开了一道微光。
方才还亮晃晃的月头被乌云一口吞了,风卷着尘土打旋儿,路边的树枝猛地往一边抽去。没等姜玦摸出火药,豆大的雨点已砸下来,“啪”地打在青石板上,溅起铜钱大的水花。
不过眨眼的功夫,雨就密得像扯断的珠帘,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卖花的老妪慌忙用竹筐罩住篮里的蔷薇,却见花瓣已被打落了好几片,混着泥水滚在街角。穿短打的汉子们缩着脖子往屋檐下挤,脚下的草鞋早浸得透湿,嘴里骂着这鬼天气,眼角却瞟着田里的禾苗——久旱逢雨,终究是好的。
姜玦的动作极快,早已选好了位置,那里的墙体相对薄弱,又恰好在狱卒巡逻的盲区。二人借着暴雨的掩护,迅速将装着自制火药的陶罐埋在墙根,又小心翼翼地将引信牵到不远处的阴影里。
姜玦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旁的尤杉,眼神坚定。他掏出火折子,吹亮,小心翼翼地凑到引信上。引信“滋啦”一声燃起,火星在雨水中顽强地跳动着,迅速向陶罐的方向蔓延。
二人立刻后撤,躲到不远处的拐角处。
就在引信即将燃尽的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爆发!
那声音完全盖过了暴雨的轰鸣,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又像是地底的巨兽猛然咆哮。震耳欲聋的声响在羑里上空回荡,连密集的雨幕都被震得四散飞溅。
随着巨响,那厚重的狱墙如同纸糊一般,猛地向外炸开!无数砖石、泥土混合着雨水被抛向空中,又重重落下,砸在周围的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墙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足以让几人并排通过。
牢内三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惶与希冀,姜玦压低声音:“别出声,跟我走。
暴雨如注,砸在青石狱墙之上,溅起层层水花,也掩盖了夜行人的踪迹,四道黑影正贴着墙根快速移动。
而尤杉早已经在墙外老槐树上牵好几匹快马,此刻正焦急地挥手。雨水顺着一行人的下颌滴落,姜玦握紧腰间的短刀,示意大家快些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好,被发现了!”尤杉低呼,拽着西伯侯往马背上爬。姬考瞥见火把的光芒正从甬道尽头涌来,铁镣拖地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上马!”
话音未落,少女只觉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已被腾空抱起。她惊呼一声,手指下意识揪住了对方湿透的衣襟,鼻尖撞上他带着硝烟味的胸膛。姜玦单手勒住躁动的马缰,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渗过来,另一只手稳稳托着她的膝弯,借着惯力翻身跃上马鞍。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破雨而来,直指西伯侯离去的方向。姬考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利箭穿透皮肉的闷响混在雨声里,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低头看见箭羽在胸口微微颤动,雨水混着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淌下。
姬考攥紧短刀,他知道,此刻多拖一刻,父亲和同伴就多一分生机。
“快走!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他猛地拍在父亲坐骑的臀上,声音已带上了气音,却还是用身体挡住了追兵的视线。
那匹黑马吃痛,扬蹄冲得更远。西伯侯在马上挣扎着回头,花白的胡须被雨水黏在颊边,嘶吼声被风雨撕得粉碎:“考儿!”
苍老的嘶吼被狂风撕碎,泪水混着雨水从老人眼角滚落,砸在泥泞里,连个水痕都留不住。
身后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火把的光穿透雨幕,像一柄柄烧红的利剑,刺破了夜的掩护。“是逃犯!拦住他们!”守卫兵的呐喊声炸响,脚步声混着铁甲摩擦声从巷口涌来,越来越近。
他看着同伴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嘴角刚泛起一丝笑意,就被守卫兵扑倒在地。
为首的狱卒踹了他一脚:“速速通报大王!”
火把的光映在姬考沾满泥污的脸上,他知道,自己成了换回同伴平安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