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授桃夭(1 / 1)

吃好喝足后,季末随手抛给掌柜几块流光溢彩的灵晶,换来三间上等房的玉牌。沈磐这才真正见识到风雨花楼的底蕴——从前面看不过是座普通的三层酒肆,步入后方穿过那片灼灼盛放的桃林,才窥见其真容。暖季的桃花开得肆意汪洋,层层叠叠的粉云几乎要将人淹没,馥郁的甜香沁人心脾,想来那“花楼”的“花”字,便落在此处。桃林尽头豁然开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占地竟似一个小型庄园。沈磐暗自咋舌,若非刚拜了季末这位灵尊为师,这等奢华之地,他怕是连门都进不来。

盘坐在柔软却陌生的床榻上,沈磐毫无睡意。白日里亡命奔逃的惊悸,修为尽失的空虚,以及对沈风等人安危的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贴身的锦囊,那是沈风临别时塞给他的,带着族兄掌心的余温与一份沉甸甸的托付。想到沈风为掩护自己而行的险招,沈磐的心便揪紧了,默默祈祷他们都能平安无事。深吸一口气,他解开锦囊,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就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展开:

“小磐,事急从权,未能详叙。我已嘱托义兄护送你至安全之所,彼处会备好前往灵角域的盘缠。澜沧境血色殿有故旧可依,然义兄不便同往灵角域。你二人分别后,前路凶险,务必万事小心,珍重自身。言尽于此,盼他日重逢。”

末尾是沈风熟悉的落款。字迹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决绝。沈磐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来自远方的力量。

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桃枝上,宣月城的过往如潮水般涌来。他沈磐,并非生来就是“罪人”。虽是异类,但他也算是沈族年轻一辈中颇受瞩目的子弟,灵翼阶一段的修为在同龄人中亦是中流。沈靖的陨落,是他无法洗刷的“罪孽”。放逐、追杀、废功……家族冰冷的判决,沈明昌丧子后刻骨的恨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上。他并非无悔,对沈靖之死,他心中始终压着沉甸甸的愧疚,那是活生生生命的消逝,无论缘由为何。但他更明白,沈靖之死,根源于其平日的霸道与家族的纵容,自己不过是那场积怨爆发下的不幸牺牲品。这份清醒的认知,让他在无尽的苦难中并未沉沦于自怨自艾,反而锤炼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坚韧——活下去,变得更强,才有资格去承担,去改变,甚至……有朝一日去弥补那份并非完全属于他的罪责。爷爷临终前紧握他手时浑浊却充满期冀的目光,是他支撑至今的最大动力。如今,活下去的愿望之外,又添了新的目标:不负沈风之托,不负季末之遇。

压下翻腾的思绪,沈磐强迫自己凝神。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引导稀薄的天地灵气入体,循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经脉路径运转、炼化、归入丹田。这本该是如呼吸般自然的动作,此刻却艰难无比。半个时辰过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丹田处却依旧空空如也,如同被彻底凿穿的水缸,无论注入多少水流,都瞬间流失殆尽。灵觉阶九段……这微末的修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一股冰冷的恐慌夹杂着强烈的不甘从心底升起。在这个以力为尊的世界,无法修炼,便意味着永恒的底层,任人践踏的蝼蚁!难道,爷爷的期望,沈风的牺牲,季末的收留,最终都要化作一场泡影?他的人生,就要止步于此,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焦躁如同野火燎原,沈磐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他需要答案,立刻!

“师父,您睡下了吗?”他轻轻叩响了隔壁季末的房门。

门无声自开,季末温和的声音自内传来:“心绪难平?进来吧。”

沈磐步入房中,只见季末随意盘坐于云床之上,周身气息圆融,仿佛与周围空间融为一体。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灵尊师父,沈磐深吸一口气,不再掩饰自己的困境与卑微:“师父,徒儿……徒儿有一事相求,亦是心中之惑。”他抬起头,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徒儿本是赤日城沈族子弟,因一场意外错手……击杀了同族沈靖,被家族放逐,更在追杀途中遭人毒手,一身修为尽毁。如今徒儿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再凝聚一丝灵力。师父您见识广博,贵为灵尊,敢问……弟子这灵基被毁之躯,是否……是否还有重修的可能?”最后几个字,带着微微的颤抖,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季末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并未多言。只见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温润青芒的灵光瞬间没入沈磐丹田。那灵光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在沈磐体内细细游走。季末闭目感知,眉头先是微微一蹙,仿佛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来,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呵呵,”季末轻笑出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那笑声中带着一丝洞察玄机的了然,“徒儿,莫急。你灵力虽散,根基却未绝。”

“根基未绝?”沈磐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

“不错。”季末悠然起身,走到桌边为自己斟了杯茶,示意沈磐也坐下。“打个比方,你的情况,好比一个盛水的罐子,被人打破了,水漏光了。但破的是罐子本身吗?不,罐子还在,只是破了洞。那么,想重新用它装水,该如何?”

“补!”沈磐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师父的意思是……我的灵基,还能修补?”

季末抿了口茶,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年轻人,莫要急躁。天地玄妙,大道三千。寻常认知里,灵基损毁便是绝路。但为师恰巧知道一条……古老而艰险的歧途。”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悠远,“你可知,在这世上,并非所有人天生都拥有完整的灵基。更有甚者,后天遭遇不测,灵基破碎如你。他们,又是如何踏上修行路的?”

沈磐努力回想:“徒儿曾于古籍中瞥见,在灵力修炼体系未臻完善的上古蛮荒时期,先民们似乎……是借灵兽精魄之力淬炼己身?”

“孺子可教。”季末赞许地点点头,“这便是‘巫修’之路的雏形。所谓‘巫修’,并非蛮力吞噬,而是一种以秘法,将强大灵兽体内凝聚的本源结晶——‘兽元’,炼化为己用,以其蕴含的磅礴生命精元与灵力本源,取代你自身损毁的灵基,在体内构筑一个全新的力量核心,称之为‘灵元’!此道凶险万分,需忍受非人之痛,更要时刻提防兽元残留意志的反噬,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然而……”季末话锋一转,带着强大的自信,“此道亦是绝境逢生之途!在灵角域那等残酷之地,此道非但没有断绝,反而演化出诸多流派,成为无数灵基残缺者逆天改命的唯一选择!”

看着沈磐眼中虽有震撼却无惧意,反而充满了求知的渴望,季末心中更是满意。他继续深入道:“巫修者,首重‘契合’。所选兽元属性需与自身残留灵力或体质倾向相合,否则如同水火相冲,未成先崩。其次,重‘意志’。炼化兽元,是意志与本能的较量,你必须以自身精神烙印彻底磨灭或降服兽元中的原始兽性,方能如臂使指。最后,重‘进境’。灵元非永恒,随着修为提升,需不断寻找更强大的兽元进行替换、融合,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验。此道,步步荆棘,却也是……真正的强者之路!”

沈磐听得心驰神往,又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巫修之道,既是通天之梯,亦是修罗之路!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他还有选择吗?这已是黑暗中的唯一曙光!

见沈磐已初步理解巫修的残酷与可能,季末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缅怀与傲然:“说来也是你我的缘分。为师虽以阵法扬名,但早年于灵角域闯荡时,因缘际会,对‘巫修’之道钻研颇深,不敢说冠绝天下,但也算得上登堂入室。放眼当今,能助你重铸根基者,怕也寥寥无几。”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仿佛穿透了空间:“为师来自灵角域。那片土地,才是真正强者辈出之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非大城之安逸可比。我们的门派——‘龙城门’,便起源于灵角域渊虹境的中枢之地,‘龙城’。那里,曾是渊虹境最璀璨的明珠,是无数修士心中的圣地。”

季末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可惜,二十年前一场席卷整个渊虹境的惊天巨变,龙城倾覆,繁华落尽……龙城门千年基业,几乎毁于一旦。如今,只余一座象征昔日荣光的‘虹曦堡’,孤独地矗立在故土之上,守护着最后的传承火种,威势……十不存一。”

他收回目光,看向沈磐,眼中带着期许:“你师祖,是为师的恩师,亦是龙城门的擎天之柱。他座下亲传弟子三人:为师是大师兄。你二师叔,名唤风雨季,如今便是虹曦堡的堡主,肩负着守土与传承的重任。他座下有一女弟子,天资卓绝,年纪应与你相仿。”提到那位师妹,季末眼中闪过一丝温和。“你三师叔,名为菊千然……”说到此处,季末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戏谑又无奈的笑意,“此人嘛,性情散漫不羁,最是逍遥自在,但也最是好相处。他座下有一对活宝弟子,日后你见了便知。哦,对了,”季末补充道,“为师除了你,尚有一位弟子,是你师姐,名唤林晚清,性子有些清冷,但心地极好。”

听着季末的讲述,一个遥远而真实的世界在沈磐面前徐徐展开。龙城门的兴衰、渊虹境的往事、素未谋面的师叔师姐……这些陌生的名字和关系,却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悄然滋生。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亡命天涯的弃子,他的背后,似乎有了一个名为“龙城门”的根,有了师父、师叔、同门……这感觉,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望见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温暖而踏实。

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也勾起了他对沈明昌的复杂情绪。亡子之痛,不共戴天,沈明昌的追杀绝不会停止。然而,沈磐心底深处,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失去至亲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自幼失怙,唯一的至亲爷爷也已离世,那种刻骨的孤独与无助,他懂。虽然沈靖之死源于其自身的跋扈与冲突的意外,但生命的消逝,终究是不可挽回的沉重。这份源自同样孤独的理解,让他对沈明昌的恨意之下,藏着一丝悲悯。

“磐儿,”季末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沈磐的思绪,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可知为师为何执意收你为徒?”

沈磐一怔,老实摇头:“徒儿……不知。”

季末走到沈磐面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带着长辈的慈和:“其一,是你的眼神。那里面有不甘,有隐痛,更有一种……在绝境中也不曾熄灭的火焰,像极了当年的我。”

他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为师本也不姓季。和你一样,也曾是氏族子弟。只因……触犯了某些腐朽僵化的族规教条,便被视为异端,遭受了极不公正的对待,被家族无情驱逐,尝尽世态炎凉。是你师祖,”季末的语气充满了敬重与感激,“在我人生至暗时刻,如一道光降临,将我救出苦海,收为弟子,倾囊相授。是他给了我新生,才有了今日的季末!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泥泞中挣扎的自己。给你一次机会,也是给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一次慰藉。”他凝视着沈磐,一字一句,重逾千钧:“磐儿,记住,生而为人,贵贱非天定!命运,当由己争!”

“师父……”沈磐喉头哽咽,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暖流与力量。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酸涩的热意直冲眼眶,他猛地低下头,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再造之恩,沈磐……永世不忘!”自幼失去父母,唯一的依靠爷爷也撒手人寰,他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世界的冰冷。季末的出现,不仅给了他重生的希望,更给了他久违的、如同父亲般的关怀与指引。这份恩情,重如山岳!

季末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眼中满是欣慰:“为师与你师娘,膝下无子。如今有了你这个徒儿,待回到灵角域,她必定欢喜得很。”他顿了顿,问道:“磐儿,在赤日城,可还有牵挂的亲人?”

“没了。”沈磐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苍凉。

“那你原本,打算去往何处?”

“灵角域,沧澜境。”沈磐如实回答,这是沈风的安排。

“沧澜境……”季末微微沉吟,眼中闪过一丝沈磐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地方,局势向来波谲云诡,风云激荡。不过,为师不会干涉你的去向。好男儿志在四方,路,终归要你自己去走,你师祖当年亦是如此教诲我的。”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沐浴在月色下的桃林,沉默了片刻。再转身时,他手中已多了一本材质古朴、颜色楬黄的书册,封面上以灵力勾勒着繁复的阵纹。

“磐儿,此乃《基础阵理图录》,你且拿去研习,先熟悉阵道之基。”季末将书册递给沈磐,眼中精光闪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你的灵基……放心!为师定会为你寻来一枚上上之选的‘兽元’,为你举行‘灵觉’仪式,重铸根基!此乃你命中一劫,亦是你的一场大机缘!修行之路漫漫,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徒儿明白!”沈磐郑重地双手接过阵图,感受着书册上残留的温润灵力和其中蕴含的浩瀚知识,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对师父的无限感激。

夜已深沉,沈磐不再打扰师父静修,恭敬告退。回到自己房中,他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就着夜明珠的光芒,轻轻翻开了那本《基础阵理图录》。晦涩的符文与线条映入眼帘,丹田依旧空荡,但心中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却在季末给予的薪柴下,越烧越旺,照亮了眼前的路,也隐隐指向那遥远而神秘的灵角域,以及那座象征着传承与未来的——虹曦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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