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言接过那封折子,看了一眼道。
“苏老爷子……这回还真站出来了。”
皇帝看她,忽而轻轻一笑。
“霍思言,我问你,你若真犯了错,我保你,你认不认?”
她沉默良久,才抬头。
“若我真犯了错,便不该让你保,可若是你要保我……那我认。”
皇帝眼底终于漾出一点笑意:“好。”
“你是我选的刀,我怎会在你快砍到人时,把你丢了。”
他倚靠着案几轻声道:“明日早朝,我亲自压住,你要的时辰,我替你挡。”
霍思言躬身一拜,起身时面色肃冷。
“那我便趁此时,把罪魁揪出来。”
风雪未息。
京城却已风雨欲来。
拂晓未至,钟鼓初鸣。
宫门未开,御街上却早有一排排朝臣立于风雪之中,身披大氅,神色各异。
谢知安立于中列之末,目光淡淡扫过四周,目光在宗人府方向停留片刻,那里,苏怀林未着官服,只披一件青灰外袍,神色沉静得近乎冷漠。
而他身侧的,是监察院的两位新调侍史。
谢知安眼底划过一抹寒意,转头望向殿门方向。
霍思言未至。
大殿之中,皇帝已端坐御座之上,神情淡然,左侧空出的位置,原是留给兵部尚书之席,却早被一张锦椅占据。
苏怀林负手立于席下,手中持一封折子,微微抬头。
“陛下,此案已初查出线索。”
“诏狱之中魂术波动残迹,与三日前东市所现数处暗室阵核一致。”
“臣以为,此非偶然。”
皇帝轻声:“查下去,即便牵连至谢府旧案,也不许藏私。”
他语气温和,目光却未动,仿佛那是一句风雪中掷出的刀。
台下几名老臣对视一眼,隐隐有异动。
就在此时,殿门忽然大开,一身戎装未卸的霍思言步入殿中,乌黑战靴踏破地毯雪痕,背后寒气犹在。
她站定,拱手沉声道:“霍氏所辖之诏狱今晨失控,有叛逃魂犯借西疆宴之乱出逃。”
“臣失守,甘受责。”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皇帝眸中波澜不显。
“霍卿认责?”
霍思言点头。
“诏狱魂阵未清,是我之责。”
“但犯逃之夜,有东厂档案遭调,兵部主账被夺,且诏狱钥匙并不在谢府……而是在韩舟手中。”
此言一出,兵部列中顿时一阵骚动。
韩舟面色铁青:“霍思言,你意欲何为?”
“我奉旨问讯,不曾调钥。”
“你一口咬我,是欲转嫁?”
霍思言冷声:“你手中信函何在?”
“你说奉旨,谁人之旨?陛下是否有手谕?”
“若无,那你进诏狱擅审,便是私权。”
皇帝轻轻一笑:“韩卿,确曾得我口谕?”
韩舟冷汗涔涔,俯首作揖:“是……是臣会错意了。”
“陛下未书明旨,臣以为乃是口头准许,实在是臣疏忽。”
朝堂一片低声私语。
霍思言却并未罢休,抬手一拱。
“陛下,臣尚有一事请奏。”
“昨夜逃脱魂犯,其中之一名为曼图,乃西疆副使。”
“此人本应由礼部监管,然其脱逃之日,礼部尚书李承越,正值金宴之中未作巡视。”
“臣请陛下,下旨彻查。”
皇帝颔首:“准。”
“礼部怠职,责无旁贷。”
韩舟脸色愈发难看。
而另一边,李承越却直直看向霍思言,眼神中多了几分惧意。
苏怀林忽而出声:“陛下,臣有一事请奏。”
“谢府印鉴卷宗,臣已查清,三日前确有一封密信被盗,用以伪造谢府印章,入诏狱更换魂图。”
“而调换之人……已自缢于京郊僧寺。”
他扬手,身后一名监察侍史将信函呈上。
皇帝接过,略扫一眼,微微颔首:“既然人证已死,物证归档,此事暂押……但霍卿。”
“你若再任由诏狱出事,本朝便无军法可施。”
霍思言肃然拜下。
“臣谨记圣训。”
她起身之时,眼神如刀。
她知道,今年正值风雪年月。
朝堂风雪之中,寒意未散。
谢知安目光扫过朝列诸人,落在韩舟身上。
后者强作镇定,却再难维持往日神色。
那句“会错意”虽似退让,实则已自断兵部一臂。
霍思言站在中列未动,身后的魏临沉默不语,神情冷峻。
苏怀林继续出列,道:“陛下,关于昨日魂图异动,有件密事需面呈。”
“朝上不便,请移议于御书房。”
皇帝点点头,看向霍思言。
“霍卿,谢卿,随朕一同。”
魏临原欲随行,却被皇帝抬手止住。
“魏将军,今日劳你暂回西岭营,诏狱尚有余查之地,你最熟其布列。”
魏临低头应下:“臣遵旨。”
大殿之上,众臣退散,朝局暗潮翻滚。
御书房内,窗扉紧闭,香炉微吐白烟。
皇帝执笔翻卷,神情淡漠,苏怀林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帛,上有数行秘文。
“臣请陛下过目。”
皇帝扫过,眼神微敛。
“这是……敌国暗使所留?”
苏怀林颔首:“正是昨夜潜入诏狱者之一。”
“他非为救曼图,而是趁乱更换魂图,偷走第三魂印残片。”
“所幸霍将军反应及时,片刻之差拦住对方,但仍有一人逃脱。”
霍思言出列。
“臣见其身法诡异,极像北原旧术游魂步,该术早在北原战败后被封禁。”
“若敌国重启旧术,恐非单为破狱之计。”
皇帝捏紧那锦帛,指节泛白,半晌沉声开口:“看来,这一局,不止宫中旧案。”
“敌国,有些躁动啊。”
苏怀林目光沉静。
“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魂蛊兵案?”
皇帝点头:“那案子我记得,是我即位之初,父皇留下的第一桩烂摊子。”
“谢贺顶了罪。”
“那之后,西疆便再无魂蛊一词。”
霍思言冷声道:“可如今,魂印重现,魂术阵浮,连东市都出现擅动魂骨的地窖。”
“陛下……谢贺当年,或许只是顶了一段局,而局后之人,未必是太后。”
金雀楼再启金宴,风雪依旧,席上却暗藏涌动的火线。
这一日宴请的乃是西溟副使贺礼之名的“亲善宴”,实则为中宫主持,意在重修旧好、缓和风波。
但谁都知道,自曼图在前一场宴中出事,所谓“缓和”,不过是一层纸帘,一捅便破。